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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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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鶯偏過頭,“自從大君娶了新閼氏,他就再也沒有找過我,連我的帳篷他也不來了。”

郭科爾猛地掰過她的下頜,直刺刺地盯著她:“我大草原的女兒什麽時候變成這麽的愚鈍?拿出你的勇氣和手段來,想想當初你是如何征服大君的,想想當年你是憑借著什麽智謀從四大家族的女兒中脫穎而出,成為大君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側閼氏。”他一把甩開她,“連一個男人都征服不了,你還算得上草原上最美麗的女人嗎?”

待到郭科爾走遠,安夫人才扶著郭鶯坐了下來:“側閼氏,不得不說我們都太小瞧大雁那個女人的手段了。我聽聞大君至始至終也只在她的帳篷過了一夜,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妖法讓大君對她一直念念不忘。方才我看那個女人武功了得,說不定在床上也……”

還未說完,帳篷隱蔽的一角鉆出一個腦袋,一個少年輕聲喚:“姆媽。”

郭鶯回頭,驚訝:“帕璉,你怎麽偷偷跑來了。”

帕璉靦腆的笑了笑:“我想你了。”

郭鶯擦幹了淚,溫柔的召喚著他:“我也想你了,在大合薩那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金撒帳裏的眼淚隱藏在了心底,宮帳內的血淚已經幹透。

顧尚錦大哭特哭了一頓,人累了,心也累了,腦袋昏昏沈沈的由著軻華抱著她回了宮帳。

青霜和燕支小心翼翼伺候著她重新梳洗了一番,在軻華的盯視中再狼狽的逃竄了出去。

靜靜的帳篷裏只聽到兩人細細的呼吸聲,軻華看著她難得的安靜只覺得回到了少年的時光。她與他鬧著小別扭,一個人趴在小院裏生悶氣。軻華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也不知道如何勸導,只好自己守在她的床榻邊,一邊聽著她細細密密的的呼吸,一邊看著門外春去秋來花開花落。

秦山關的守城裏,到處種著高大的喬木,四季常青。

顧尚錦格外受到將軍們的照顧,單獨住在一個小院子。院子的東墻有棵梨樹,到了四月的晚間,細小的梨花從樹枝上飄落下來,像極了溫柔的雪。到了清早,屋頂、窗沿、長廊上到處都是細碎的白白的花瓣,讓人不忍踐踏清掃。

顧尚錦就愛在梨樹下舞劍,靈動的劍鋒從花瓣飛舞的縫隙中穿透劃過,像極了老人口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那時候,她的悶氣可以一直從梨花開時延續到梨花敗落。軻華笨拙的把小小的花瓣收集起來,用幹凈的麻布包捆著吊在她的床頂上,這樣就算花落了,她也依然可以嗅到四月的梨花香,很久很久。

大草原上沒有梨樹,軻華只能在香爐旁的案幾上找香粉盒子,從裏面抓了一把木樨粉末灑在了爐子裏面,再蓋上青銅的異獸蓋子。又出去吩咐人送了幹凈的布條和藥膏,還有換洗的水,一大堆東西放在了床榻邊。

他推了推顧尚錦的手:“我受傷了,得上藥。”

顧尚錦抱著被子蓋住頭。

軻華自己解開長袍,他喜歡紺青色的袍子,可草原上尊貴的人大多著淺色,只有做粗活的奴隸和流血流汗的武士才穿深色,有的會深底上繡上艷麗的紋飾或者吉祥的圖案。軻華的則是月白的袍子鑲嵌紺青靛藍的緞襟袖口,上面一針一線的繡了古老的咒語,腰間再系上長達十多尺長的赤金腰帶,用結實的紅繩紮緊,掛上玉墜、牛角等物,要解開這些東西頗費功夫。

他自己折騰了半響,還是只能去推顧尚錦:“血都幹了,估計傷口要結痂,再上藥就遲了。”

顧尚錦背對著他,踹了兩腳。

軻華繼續道:“等下血飆在你的床上,弄臟了別怪我。”

顧尚錦噔的跳起來,恨不得對著他半-裸-露的背部傷口再狠狠踹上一腳:“你賴在我這裏幹什麽,滾出去!”

軻華舉著濕透的布巾子對著她:“這是我的土地,我不滾。”

顧尚錦氣極了,吼道:“那我滾!”

軻華笑著抓住她:“你給我上藥,弄完了我帶你一起滾。”

顧尚錦打開他的手,恨不得用布巾勒死他。軻華一點都不怕,他已經什麽都不擔心了,坦然的把傷痕累累的背部露給她:“最毒婦人心,你是真的差點殺了我。我死了,你會被蒼蒙人給生吞活剝,所以我無論如何不能輸。”

顧尚錦冷笑,覺得他說的都是鬼話。

軻華背後的傷口有大有小,相比胸口前那最狠的一劍,也只能是小巫見大巫了。顧尚錦的劍法太刁鉆,那一劍差點要了他的命,到現在他依然臉色蒼白,死撐著要她親自來動手上藥。

除了顧尚錦給的新傷,他的身上還有很多成年累月的舊痕。戰場上拼殺過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顧尚錦一點都不奇怪,也不心疼,上藥的手更加算不上溫柔。

她就算對軻華有再大的怨恨,她也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和責任,既然已經無法反抗,那麽怎麽生存下去才是正事。不過,這樣也不妨礙她洩露自己的怒火和不甘。

軻華由著她,像是已經吃飽喝足的獅子王,在陽光下坦然的敞露著自己的肚皮,由著母獅子用鋒利的爪子在他的背上,胸口重新抓出無數的細小傷痕。

兩個人都折騰了一個早上,很累了,勉為其難的一起吃了午飯,軻華二話不說的脫了靴子,從後面抱住顧尚錦倒在了床榻上,他貼在她的鬢角,雙手雙腳固住她的掙紮:“我失血過多,很困,讓我睡一會兒。”

顧尚錦也很累,持續的打鬥和哭泣耗費了她太多的心神,再也無力反抗,沈沈的睡了過去。

一直候在帳篷外的吳越直到聽不到裏面任何的響動才安心的舒了口氣,對一邊的燕支道:“別擔心,公主不是那麽容易妥協的性子,就算暫時是大君占據了上風,也不代表公主的人全部都由大君說了算。”

帳篷外一圈的侍女依然有點擔憂,吳越頗有點深意的追加了一句:“當然,如果你們只是不想嫁給尋常的武士,而是蒼蒙的達官貴人,或者是大君本人的話,則又另說。”

燕支等人一驚:“嫁給那個殺人魔王?!”

青霜在一旁涼涼地道:“吳大人你真的沒聽說過?蒼蒙這位大君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對自己的父兄都下得了恨手,更別說對其他人了。現在看來大君對公主情深意切,可誰知道他到底是真的為了公主本人,還是為了公主身後代表的大雁朝。”

吳越只能嘆息一聲:“只能等日久,見人心了。”

天上的蒼鷹發出嘹亮的嘯聲,一如既往的盤旋著,目光如炬的尋找著草原上的獵物,一旦尋得,即會展開巨翅,沖刺而下,像離弦的箭般一擊即中。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方:總算抱得美人歸了,不容易

顧(踹):誰讓你上本公主的床的,本宮招你侍寢了嗎?

方:招了!

顧:誰證明?

方(似笑非笑的環視一遍周圍眾人):誰都可以證明。

眾人:……(冷汗,繼續冷汗)

☆、十四章

十月底,草原上的風已經割起了肌膚。

軻華指著遠處那連綿無際的岐崀山:“別看山就近在眼前,真正走到山底最少也要半個月。等安頓下來,葭月仲冬的雪也有膝蓋那麽深,所有的獵物都躲在洞穴裏,冬眠了。”

顧尚錦騎在馬上,遙望著山頂上覆蓋著的千年積雪:“那你們吃什麽?”

“奶酪,早就儲備風幹的肉。山裏也有野菜,不過很難尋,采摘起來頗為功夫。”兩人的身邊是長龍般緩行的蒼蒙人。

這個季節,稍微力壯的男人們陸陸續續的趕著成群的牛羊越過岐崀山,翻過十多個山頭,到山的另一邊去放牧。女人帶著孩子和老人,由武士們幫助著,一起遷徙到山谷裏,躲避越來越嚴酷的冬季。

顧尚錦想了想:“年年這樣一個來回,多麻煩,為什麽不造個城?既可以保護子民,也可以抵禦外敵。”

“像秦山關的守城?”軻華苦笑,“我也想,可是很難。我們草原人與你們中原人不同。我們生來就好鬥,部落與部落之間,為了最肥沃的牧場,可以年年發起戰爭;貴族與貴族之間,為了獲得更多的奴隸,可以想盡辦法吞噬掉其他的家族;哪怕是平民百姓,也無法安然的居住在一個地方,因為草木會枯萎,河床會幹涸,為了活下來,必須往更暖和的地方去居住,這樣,外來者總是會被先來者驅逐,從而發生群鬥。”

他指著這遼闊的大地:“不要以為我們草原人很多。郯其大草原所有的部落加起來,總共都只有三百萬人,可是你們大雁,只是一場戰爭就號稱百萬雄師。你們的皇帝是唯一的王者,你們的祖先早就統治了所有的漢人,你們不會自相殘殺,你們一心對外,你們的子民可以安下心來一心一意的給朝廷納貢,我們卻不行。

奪了草原人的牛羊就等於奪走了他們的性命,所以,部落與部落之間,只能為了牧場而拼殺,有了牧場,牛羊才能肥壯,草原人才能活下來。”

顧尚錦十分平靜:“聽起來像咎由自取。”

軻華問她:“你喜歡住在城池裏?”

顧尚錦嘿嘿奸笑:“我是個野人,喜歡去無拘無束的地方。”

顧尚錦可不是傻子,她知道蒼蒙缺什麽,也知道大雁可以給蒼蒙帶來什麽。可是很明顯的,蒼蒙需要繁榮,可大雁並不想看到它的繁榮,因為繁榮就代表著壯大,壯大會帶來野心,野心就是殺戮。

顧尚錦身上的責任,不是為了蒼蒙的繁榮昌盛,而是為了大雁邊疆的安定。所以,軻華的試探,顧尚錦就只當耳邊風,偶爾吊吊他的口味,卻不會給實際的利益。

不過,預謀歸預謀,等到真正喝著熱奶茶,吃了幹牛肉的時候,她還是會苦悶:“太硬了,咬不動。”

軻華將她手中的肉塊在火上再翻烤幾下,撕碎了放在她的碟子裏:“等到了山底,我再去給你打一些野味吃。”

顧尚錦抖了抖肩膀上的露水:“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冷,想要吃熱乎乎辣燙燙的火鍋了。”

軻華頓了頓,苦笑道:“我們在趕路,一時半會去哪裏給你弄大雁的火鍋。”

顧尚錦故作深沈的嘆息了一聲:“我開始想念在秦山關的夥伴了。那時候當兵多苦啊,臘月裏將軍們都難得吃上一口肉,一群子弟兵一個個餓得面黃肌瘦。他們體恤我一個女娃娃,特意叮囑後勤的廚頭子,讓他每日裏去鑿開比城墻還要厚實的冰河,給我釣魚吃。吃魚吃膩了,夥伴們就成群結隊的跑出關,到山裏去抓獵物,掏鳥窩,把冬眠的蛇給挖出來給我紅燒了吃。”

軻華提醒她:“當年的蛇還是我找到的。”

顧尚錦鄙視了他一眼:“少時的你倒是勤快,現在的你……懶得跟豬一樣,什麽都是別人張羅,你就只等著吃。”

軻華拍拍衣擺上的肉屑,招呼上赤那,對她說:“我出去一會,你在帳篷裏別亂跑。”

顧尚錦癟癟嘴,調轉腦袋,根本不搭理他。

軻華的視線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流連了一瞬,恍惚又看到了少女時的青澀影子。走到外面,風刮著有點疼,有點冷,可他的心卻有一點點暖意浮了上來。

等帕璉嗅著肉香鉆進帳篷的時候,就看到自己的哥哥拿著鐵叉叉著一塊鹿腿在火上翻烤,肥肉上的油水滴落在火堆上,發出吱吱的響聲。大雁的女人把那一頭快要及地的長發束成了又黑又亮的大辮子,像條靜靜蟄伏的蛇盤踞在身後。

她正聚精會神的盯著哥哥手上的烤肉,不時指點:“那邊太生了,這邊都要老了,翻邊翻邊,唉,你怎麽笨手笨腳的啊,讓小七來。”

一會兒又叫:“小七,拿辣椒粉來,最辣的那種。”

然後,帕璉就只看到自己的哥哥從一個少年捧著的瓷碗裏抓了一把紅彤彤的粉末,均勻的灑在了鹿腿上,一股又嗆又香的味道沖到鼻翼裏,讓他猛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一條鹿腿被蒼蒙的大君分成了三份,最嫩的一份分給了顧尚錦,最肥膩的一份留給了自己,連著腿骨一起的筋肉部分給了自家兄弟。他還十分好心的替兄弟敲開了一邊的骨頭,露出裏面的骨髓來:“這個也要吃了。”

帕璉悶不吭聲的接過,還沒開吃,又看到那個喚作小七的少年從另一邊火架子上偎著的鍋裏淘出來一碗濃湯,先遞給了顧尚錦,再給軻華。

帳篷外陸陸續續進來幾個女子,提著食盒到顧尚錦面前,從裏面端出四個小碟,裏面各色糕點,軟乎乎,暖綿綿的,一字排開放在桌案上:“天太冷了,面粉都揉不開,只好趕做著幾樣,閼氏先將就一下吧。”

帕璉看看手中幹巴巴的肉,再看看顧尚錦面前花花綠綠各色吃食,然後再想著剛剛從郭鶯帳篷裏瞧見的奶茶和肉幹,怎麽瞧怎麽不是滋味。

自己的哥哥更加過分,居然還拿著小刀給那個女人片肉,她身邊的奴隸都是擺設嗎?

帕璉氣呼呼的站起來正準備跑出去,軻華就瞪他:“幹什麽,吃完東西再走。”

帕璉一肚子的火,盯著顧尚錦吃得歡騰的臉,咬著屬於自己的那份鹿肉,食不知味。

到了下午,他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像是被燒灼了一樣。他喝幹了水壺裏最後一口涼水,等到那水在肚子裏晃晃蕩蕩,暫時澆熄了那一團火焰後,這才吐出一口氣。

顧尚錦策馬跑到他的身邊,不客氣地道:“小子,來不來賽馬。”

帕璉冷哼。

顧尚錦騎著馬在周圍蹦跶了幾下,順著馬上的鬃須,笑意盈盈地道:“不來就不來,反正比了也是你輸。”

帕璉梗著脖子道:“誰說的!我是蒼蒙最好的馴馬人。”

顧尚錦嗤笑,揮起馬鞭,對著帕璉的坐騎就抽了下去。馬聲嘶鳴,少年飛一般的瞬間躍出了幾丈遠,再也不用等她驅馬,自己已經揚起韁繩策馬奔騰。

廣闊而又荒涼的大草原上,漫長而又緩慢的遷徙長龍外,少年和異族女主如最自由翺翔的鳥,相互追逐,一會兒比肩,一會兒前後。

少年艷麗的腰繩在風中飛揚著,仿佛在飛快爬行的赤練蛇,不時的向著近身女子吐著蛇信子。

女子騎在馬上由不安分,一旦超越就會忍不住回頭對著少年吐舌嘲笑,落後了就時不時從她手中飛出無數的小石子,打在馬肚子馬腿上,逼著少年緩下速度,對著她大吼:“奸詐小人。”

顧尚錦大笑:“真小人,偉丈夫!”

少年呸她,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幾乎是不顧一切的想要甩開後面的人,等到感覺腹痛如絞的時候,他已經渾身冒著冷汗從馬上滾了下來,對顧尚錦吼道:“別過來!”

顧尚錦不遠不盡的勒住了韁繩,看著少年捂著肚子牽著馬往一處高坡走去,等到馬跪坐下來,他的身子也徹底隱藏在了馬的身後。

顧尚錦不明所以,等了半響也沒看到少年從馬的身後站起來,疑惑之下她的‘小人之心’又在蠢蠢欲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從草地上撿起一顆略大的碎石,朝著對方馬頭打了過去,烈馬遭痛,長長的嘶叫了一聲,揮開蹄子跑遠了,留下目瞪口呆後驚慌失措的少年。

隔得遠,顧尚錦似乎看到了少年那白白嫩嫩的臀部,正半遮半掩的藏在了枯草裏。

“咦,”顧尚錦驚詫,接而大笑道:“哈哈哈,吃壞肚子了吧!”

少年面紅耳赤,提著褲子起來不是,不起也不是,只能對著她吼:“你還不給我滾遠點。”

顧尚錦捂著肚子大笑,一邊笑一邊跑著喊:“小七,小七,快給九王送草紙去。”

剛剛從郭科爾馬車裏鉆出來的阿蔔塔遙望著遠處那一道亮麗的風景,回頭對枯犢兒笑道:“這大雁的美人倒是有意思,居然敢公然嘲笑九王,也不知道她在閼氏身邊是個什麽身份。”

枯犢兒道:“最多是貴族,二王子喜歡的話,蒼蒙大君不會不給。”

阿蔔塔搖了搖頭:“你錯了。聽聞大君對那位新閼氏可是言聽計從寶貝得很,她的人哪裏可以輕易弄到手。何況,大雁的貴族比蒼蒙的貴族嬌貴多了。”

“一個女人而已,”枯犢兒說,“能比一頭牦牛貴重多少。”

作者有話要說:帕璉哭訴:哥哥,大雁的女人欺負我

軻華:她連我都欺負,別說你了

帕璉繼續哭訴:她偷看我如廁

軻華無奈:下次你如廁躲得更加遠一點

帕璉大哭:我的清白

軻華嚴肅:她不會負責的

☆、十五章

血花飛濺。

顧尚錦擡起頭來的時候,天空中不知道哪裏飛出了幾只大鳥,在頭頂上盤旋了幾圈後才撲騰著翅膀飛向了荒原。

她警戒的神色終於松動了下來,把手中有半人高的大弓丟在地上,對著洞口外吼了一句:“裏面沒有。”

軻華提著一顆血淋淋的狼頭,踩著一地的血泥走到她的身邊,特意往洞穴內瞧了瞧:“一共九只,母狼也死了。”他把狼頭往草堆裏面一拋,一群狼崽子茫然無知的圍繞著長輩的頭顱嗷嗷的叫著,看起來十分可憐。

顧尚錦隨意的靠在洞口坐了下來,一身青緋相間的勁裝已經濕透了,她抹了一把汗:“九只狼也敢襲擊上千頭羊,不要命了。每天半夜總是聽到咩咩的叫聲,弄得我半睡半醒的,總覺得連人都會被狼給叼走了。”

一邊正跟著兄長學習解剖狼屍的帕璉冷嘲道:“要吃人也不會找你這個老女人,狼群吃東西很挑剔的。”

顧尚錦怪笑:“那是,怎麽不把你給叼了去,小崽子一個,還不夠它們吃一頓飽飯。”

帕璉舉著已經血跡斑斑的骨刀,虎視眈眈的盯著顧尚錦,似乎考慮要不要把這個總是跟他針鋒相對的女人給宰了。

“閼氏!”洞外的小七突然喚了一聲,單手從一條肚破腸流公狼的胃囊中伸出來,“有東西。”

軻華與顧尚錦湊上前,只見少年血肉模糊的掌心居然有一顆圓滾滾的銀色彈珠。

“這是什麽?怎麽會在狼的肚子裏?”帕璉問。

小七看也不看對方,只對顧尚錦道:“這不是大雁之物,江湖上也沒有哪個門派奢侈得用銀彈來打獵,就算是暗殺,也不是尋常殺手能用。”

軻華將那銀彈拿起來對著天空看了看:“蒼蒙的銀礦太稀少,更加不會用它來做彈珠,而且這麽細小,做工太精細的工藝不適合草原人。”珠子在指尖滾了一圈,軻華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在樹林掃視了一遍,最後望向尤遠似近的岐崀山山峰:“已經有人趕在我們之前先來了。”

顧尚錦問:“要打戰了?”

“不,”軻華搖頭,“秋冬時節天氣這麽惡劣,再打戰的話就是自取滅亡了。部落與部落之間,就算遷徙,所去的地方也依然是屬地之內,沒有哪個部落會挑在最冷的時候來挑釁,我們都需要休養生息,靜呆來年。”

顧尚錦涼涼地道:“還是要打戰。”

帕璉舉著刀子強調:“我們是為了榮譽而戰。”

顧尚錦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軻華道:“是為了生存。”他握著刀子,相當輕松的走向還嗷嗷待哺的狼崽子,“就像這些狼群,它們為了子孫,明知道有獵人,也依然要襲擊我們的羊群。為了幼崽,它們必須去拼殺。”

他提起一只小狼。狼崽才一個多月大,比男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被提起來的時候,還沒有長出乳牙的牙床鮮嫩鮮嫩的,像是少女臉頰上的紅暈。

顧尚錦心裏一動,即刻問道:“所以,失敗了後,連自己的幼崽都存活不下來?”

軻華數了數草堆裏的數量,一共六只,那神色明顯是要斬草除根。

顧尚錦搶先一步,從他手中奪過小狼崽子:“知道你們草原人為什麽一直無法壯大麽?你們太兇殘了。明明知道人口不多,還喜歡屠城,動輒殘殺婦孺百姓,到頭來,不是沒有女人生孩子,就是沒有孩子可以平安長大。”

她像一只老母雞一樣,急躁的把小崽子們抓到懷裏,摟了個滿滿當當。此刻,她倒不像屠殺者,反而成了保護者,在冷冽中透著溫柔。

軻華難得的輕松起來,指著狼崽子們道:“你要養大它們?擔心會被反咬一口。”

顧尚錦呲牙一笑:“你覺得我會那麽善良,平白無故的養大一群白眼狼?”她招呼上小七,把其他幾只兜在少年懷裏,自己手中只提著一只小白狼的脖子在空中晃了晃。那小東西肉球似的,長牙舞爪的在空中嗷嗷的叫著,目光兇狠。

“我爹說了,再兇狠的野獸也有天敵。對於幼崽來說,年少時,第一個對它兇狠無情的人,就是它一生最大的敵人。它會反抗你,更會從心底畏懼你。我養大它們,只是為了更好的利用它們。”

帕璉在一旁冷哼:“狡猾的漢人。”

顧尚錦點著對方額頭:“目光短淺的草原人。”

帕璉嗷嗷大叫,舉著刀子恨不得把顧尚錦給劈了,顧尚錦一腳踹在他屁股上:“看,這樣無腦的狼崽子,最好養了。只要你趕在第一眼給他一塊肉,你就是他一輩子的統治者,你讓往東他就不會往西,叫他殺人他就不會放人。把他丟在戰場上,哪怕敵人是自己的親人,他也會痛下殺手。”

“你胡說!”

顧尚錦笑了笑,並不答話。

回去的路上,軻華不禁問她:“你在懷疑什麽?”

顧尚錦坦坦蕩蕩地:“我這人心直口快,有話就說。就算有什麽疑惑,也不會無憑無據的沒得放矢。”

軻華笑了聲,突然伸手將她從馬上摟到自己的身前,顧尚錦掙紮:“你又要幹什麽?”

軻華把毛皮大披風兜住兩人,遞了酒壺給她:“我看你跑出滿頭汗,這一路回去肯定會風寒,先喝些烈酒保暖。”趁著她喝酒的空檔,忍不住咬了她耳尖一口,顧尚錦手肘一拐,直接朝著他肚子沖了去。

軻華悶笑:“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你爹爹養大的狼崽子?”

顧尚錦喝酒懶得理他。

軻華自顧自的說:“不過,我是被你照看著。我的第一口肉是你夾到我的碗裏,第一頓揍雖然不是你打的,也因你而起。”

顧尚錦氣哼哼:“我揍你的日子還少?”

軻華把她摟緊了些,輕輕抖著韁繩:“那不同,你那些打罵就跟撓癢癢似的,一天不撓我也不舒服。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出門了三日,回來後遍體鱗傷足足躺了半個月。”

顧尚錦扭頭:“不記得。”

軻華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耳畔,撩撥著:“那你知道我出門之前做過什麽。”

“誰會關心你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軻華呵呵的悶笑,下巴壓著她的後領,貼在她冰涼的肌膚上,輕聲道:“我趁著你午歇的時候,偷偷的,”張嘴,倏地咬住了她那細嫩的後頸,“吻了你……”話還沒說完,額頭劇痛,身子一倒,胯-下駿馬已經揚起前蹄嘶鳴了起來。

顧尚錦嬉笑的回頭:“是嗎!我一直在疑惑,爹爹那三日怎麽沒把你給扒皮抽筋,拋屍荒野。”軻華張嘴,顧尚錦的腦袋又狠狠的撞上了他的鼻梁,震痛下,身子已經被顧尚錦給推了下去,咕嚕嚕的在荒原上滾了幾圈。

顧尚錦勒著馬韁在他身邊跑了兩圈:“敢再非禮我,我就讓你再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軻華看著駿馬那矯健的四蹄,識相的閉嘴了,他十二分的肯定,惱羞成怒的顧尚錦說得出做得到。

驕傲的‘母狼’顧尚錦,居高臨下的鄙視了他一眼,壓著手中狼崽子的腦袋,嬌喝著騎馬飛奔向山谷,那背影要多瀟灑就有瀟灑。

他們遷徙的山谷在幾座山的山坳間,呈合圍之勢,進進出出只有一條路,周圍的山體已經被鑿成了峭壁,尋常人無法爬行通過,只能從谷口的天塹中進來。

天塹高達上千米,越往上越窄,像是通天的小路,從路的背後透出耀眼的白光,寒風刮進來的時候還可以發出呼呼的嘯聲,滴落的水珠落在肌膚上又冰又疼。

顧尚錦回到帳篷裏的時候,手腳都凍得麻木了,身子都忍不住的發顫。

青霜一邊給她解衣裳一邊讓人盡快把炭火再燒旺盛些:“都說外面冷,閼氏你還硬要跟著跑出去打狼,也不怕病了。”

顧尚錦頭皮被她扯得嘶嘶的疼:“一天到晚的呆在山谷裏有什麽意思,不如出去走走。”她隨手從袖袋裏面掏出一片碎布,“林子裏發現的,你看看這是哪裏的料子。我們還在狼的肚子裏發現了銀制的暗器,相當的精巧。”

青霜拿著那布料在燭火下仔細的端詳了遍:“像是許國那邊的織錦,不貴重,一般的老百姓也買得起。”

“許國?”

“不過也不一定是許國人,他們新皇登基沒幾年,幾位王爺還在內鬥,傳聞皇帝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順,沒有閑人派出來。”

顧尚錦換了一身幹凈的衣裳,正裹著毛茸茸的毯子坐在火炕上,小白狼邁著小短腿,勾著炕邊的墊穗掙紮著往上爬,好不容易夠到了毯子邊緣,顧尚錦又把它給抖了下去,隨意地道:“許國也有商人運著本國廉價的茶葉絲綢來蒼蒙換皮毛和馬匹,而這幾年與蒼蒙比鄰的大雁卻暫時還沒有商人來邊關通商。”

青霜提醒道:“閼氏要不要給趙王寫封信?”

顧尚錦抓了抓腦袋:“讓我再想想。”忍不住又抓了抓,抱怨道,“有沒有熱水,我想沐浴。”

青霜為難道:“這山谷的水源有限……”

顧尚錦難受的揉肩膀,扯頭發,外面一身臟兮兮的帕璉跑了進來,大喊大叫:“我要洗澡!”

顧尚錦呸他一聲:“回你自己的帳篷吼去。”

帕璉在地毯上打了一個滾:“你這裏有熱水,我知道,我要洗澡,快給我準備熱水。”

“沒有!我都沒熱水洗浴。別呆在我的帳篷裏,臭死了。”

帕璉從地毯上爬起來,抓耳撓腮的:“那我們去山裏?”

顧尚錦沒好氣地道:“才回來又跑去山裏幹什麽?”

帕璉嘿嘿笑道:“我知道哪裏有熱湯,滾燙燙的,泡在裏面可舒服了。”

顧尚錦眼眸一亮,抓起衣裳就道:“一起去。”

“閼氏”青霜喚她,顧尚錦回頭,笑意盈盈的道:“你去給小七說聲,讓他去找吳大人,就說我與九王一同出門了,不知道什麽時辰回來。”

青霜一驚,還想阻止,顧尚錦已經一蹦一跳的裹著披風出門了。

作者有話要說:顧(揍人):讓你偷香,讓你偷香……

軻華(捂住流血的鼻子):我以後不單要偷香,還要竊玉

顧對著某人兩腿之間猛地踩下去:讓你竊!

軻華:嗷——

小白狼:——嗚!

☆、十六章

軻華回到帳篷的時候,烏朝陽阿蔔塔已經提前在裏面等著了。

他隨手抓下腦袋上的帽子丟在了一邊,在早就預備好的銀盆裏洗了臉,又搓手,這才問他:“準備辭行了?”

阿蔔塔從墻上掛著的那一張草原大地圖上收回目光:“父親派人送了消息來,說如果事情都談妥了就讓我回去。明年開春我再領兵與你匯合,一起攻下樊古和誇陽。他覺得郯其大草原上你我兩大部落聯手,沒有什麽戰是勝不了的,說不定以後聯軍對大雁宣戰也指日可待。”

軻華舉著酒杯走到他身邊,一起仰視著面前地圖中那數不盡的豐饒牧場:“九華的大君至始至終認定我娶大雁公主只是緩和之計?”

阿蔔塔挑眉:“難道不是?”

軻華笑了笑,一口就灌下了半碗酒:“每個草原人都有著一顆蒼鷹的心。”

每一只蒼鷹都是翺翔天際的王者,高高在上的俯瞰著腳下的土地。

阿蔔塔本是半躺在軟墊上的愜意姿勢,聞言撐起上半身,將目光從地圖移到軻華的臉上,似乎想要辨別這句話裏面的真假。

兩人只對視了一瞬,阿蔔塔就站起身繞道簾子旁邊,挑起一角看著帳篷外忙忙碌碌的人影:“說起來,臨走之前,我倒是有一個請求。”

軻華‘哦’了聲,自斟自飲的又倒了一碗酒,順道給阿蔔塔的銀碗也斟上了。

“我想要找你要個人,一個女人。”他想了想,補充道,“一個大雁的女人。”

“名字?”

“不知道。”

“不知道?!”軻華瞄了他一眼,繞到了桌案後坐了下來,“是什麽樣的女人居然能夠讓草原上最倨傲的王子傾心?甚至於,讓他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敢打探!”

“呵呵,這是你蒼蒙之王的地盤,我只需要向你要一個人,至於找不找得到,如何找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原來九華的二王子是個懶惰的膽小鬼。”

“不不不,”阿蔔塔焦急的走了兩步,“我特意留意過,不過,你知道的,她們大雁的女人一看到陌生男人靠近,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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